【FGO|罗曼咕哒】地下河流
※剧情简介：一个虚构的万事终焉。
※CP：罗马尼·阿基曼×藤丸立香♂
※注意事项：捏他了咕哒的高中生活和过往
※补充设定：有参照物就能自我提示这里是【防止剧透的消音】
全文2w3，喜欢评论、红心+蓝手！
1
偶尔的一个下午，藤丸立香去图书馆偷看自己暗恋的对象。说是暗恋其实并不准确，大部分的暗恋都不会真正的安分守己，眼睛会出卖自己，脚尖也会；但他的暗恋十分的隐蔽，隐蔽名为“友谊”的包装下——男孩和男孩，能撞出和课桌相撞一样大的动静，但在奉行单人单座的学校里，没人想过要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
他从书的夹缝中偷窥男孩和女孩的背影，夏日暴雨之前的天空亮得出奇，他躲在光线照不到的书架后，听到了一对情侣的诞生。
他对此没有多悲痛，更多的是一种不痛不痒的、轻轻的捶打，一声闷响过后，他的目光回到了先前略过的那些书上。他正站在一个摆放历史书籍的书柜前，书中记录了从幼发拉底河到尼罗河，从地中海到波斯湾，从印度洋到太平洋……它们有许多故事等待翻阅，那些在书中留下一个名字的，或者连名字都没留下的人统统隐蔽在一页页纸张当中。
下雨了。他取下一本书，结实的封面和铁质书架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动，脚步声向他靠近。他摊开书，迅速地看了起来，能被记录下的不尽然都是好事，就像他现在看的一样，残忍、野蛮、血腥，一字一句都糟糕透顶。
脚步声停止了，男人关切的声音响起：“藤丸君，你怎么了？”
2
藤丸立香在迦勒底中那个自己的简约单调的、白色的房间里放了一个花瓶，玻璃制品，不值钱。他在不知道第几次前往罗马特异点的时候，随手就买了个花瓶回来。他一直忘记换里面的植物，好几次都是花开始腐烂了他才想到把植物打包扔掉，而那时花瓶里已经出现了一圈褐黄色的污渍，看上去肮脏又恶心。这东西能让他联想到学校卫生间的镜子，镜子的底部就有类似的粘稠污迹。他现在住的小公寓的镜子上也有。
这种情况在梅林来到迦勒底之后就没有在出现过了，“花之魔术师”每天都会带来不同的花，用红玫瑰换掉香水百合，用蓝玫瑰换掉红玫瑰，有时甚至会在里面插上几支樱花或是梅花的花枝。魔术师对此乐此不疲，每天早晨来带走瓶中的不新鲜的花，和御主聊上几句，然后把散发着纯粹植物芳香的花放进去。梅林走后，花瓶被芙芙从桌子上撞了下来，他把玻璃打扫干净，又给了芙芙一块饼干作为安慰。
他对这些事情记得非常清楚。但他在男人关切的呼唤中醒来时，他看到了那个花瓶，里面的花是樱花，这个季节不该有的花。男人的声音慢慢凑近，他看向花的视线被挡住了，一搓和粉色樱花接近的、有着一头粉毛的脑袋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欸？”男人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无辜，像是被问了一个特别让人难堪的问题一般无措。那个人没有多做纠结，关切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你刚刚在练习中昏过去了，你只是太累了，没事的。”
男人的手很暖和，隔着手套温度也能照拂到病人。病人依旧很困惑地看着他的医生，他在思考这个不该出现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眼神伤害了面前的人，那双手僵硬地褪去，连同那僵硬的笑容也消失了。
“出了什么事吗？”医生问得小心翼翼，他的喉结在滚动，像是有个秘密堵在他的喉咙里，不能咽下就会让人吐出一口血来。
他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这个秘密太重要了，它被揭开时，面前的这个男人便已经没有了活路。他不大能理解现在的状况，他脑袋里都是让他备受煎熬的物理知识，量子、原子和质子，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球绕着他，让他的脑袋一阵疼痛，像是经历了一场宇宙大爆炸。等疼痛暂缓时，他睁开眼又对上了那双关切的眼睛。
这次是他开口问话了。他问：“你在看什么？”
“你刚刚看我的眼神有很大的敌意……我不能接受。”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搓着手，三十多岁的人显得无比局促，紧张极了。他强调到：“我不接受你的敌意！”
“我只是在想你是谁？”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想下地时医生伸出了手，却在他不信任的眼神中把手收了回去，手臂被收回去之后纠结地靠在了一起。他走向那个花瓶，里面有着清爽的木头香气，樱花几乎没有香味。他伸出手，把花瓶推到了地上。
身后传来医生的尖叫。他知道这个男人之前也是如此，在生活中总是一惊一乍，总给人感觉获得不够认真，甚至是轻浮。他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水溅到了他的拖鞋上，棉拖鞋一下子湿了一大半。
“你是谁？”他的光洁的右手握着花枝，仿佛这是一把武器，语气严肃而凶狠。这种凶恶的样子在那个男人还活着的时候，他还未学会，在一切结束的时候，他也不再全然是“正义”的。
那些积极的正义终于反噬了他。他离开了迦勒底，仅仅是他的工作结束了，他能回到正常中去了。如果把他进入迦勒底之前和离开之后的日子称之为正常，那么在迦勒底的日子无疑是非正常的。他被安排进一所高中重新备战大学。他离开正常时，双脚踏地；他回归正常时，靠着的后背。
生活发生了什么变化吗？没有。能向人炫耀自己拯救过世界的藤丸立香，每天都在高中里经历着世界末日。他在学海中挣扎，这日子像极了他进去迦勒底之前的日子。
“我是猝死了吗？”他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揣测。他自暴自弃地说：“如果我死了，我为什么会来迦勒底，我觉得我干过不少大事了，好歹能上天堂吧！”
他捂着头，表情相当痛苦。他感受到自己正被人拥抱着，那个人正在抚摸自己的后脑勺，这个安抚动作适用于小动物，可他不是小动物，他在最后的时间里简直像一头还残存着理智的凶兽。那时已经无人敢去拥抱他，连能牵着他的人都没有。
他稍微了镇定了些，用力举起双臂把男人紧紧抱住。他明白自己害怕的源头，他怕这个人是假的，也害怕这个人是真的。他只有以拥抱感知时才得到了片刻安宁，拥抱时，他们都看不到彼此。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明白总有人能全然包容和理解你，所以他张了张嘴，却只是叹了口气。他从未和罗曼说过那些渴望理解的愿望，但他却坚信对方能理解他。如他曾经笃行命运一般。
他决定无论真假，先享受一下这个拥抱。
3
藤丸立香回到教室里，坐回位置上，他每次从医务室回来都喜欢趴在上面接着睡。每次这时候，就会有人朝他扔纸团，寻常可见的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上节课是数学课，这时他们有很多用过的草稿纸。它们都有一个统一的归处，藤丸立香的身上。但这次纸团没有飞过来，因为藤丸立香没有睡觉，而已靠着椅背，戴着平时都没见过的眼镜认真地上起了课。
“那个复读生转性了吗？”坐在远处少年A用着自以为轻的声音问少年B说。
“一群怂货，他醒了你们就不敢丢他了吗？”少年B对其他同学的行为表示不屑，轻蔑地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往老地方砸了个纸团。他回过头，发现那个纸团落在了复读生的桌子上，但比自己大两岁的复读生什么都没做，做出一个鬼脸对少年A说：“也就这样！”
藤丸立香在课间摘下眼镜，跟着少年A的步伐进入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他们学校单数层是男厕所，双数层女厕所，据说曾经是男女厕所连着的，只是后来出了一些事故，于是改掉了。因此每层楼的厕所都比其他学校的大一倍，大到在厕所里能专门隔出一块地区给不良们抽烟。
他刚进这个学校的时候，觉得是魔术协会的人是在刻意挤兑自己，这里就是他以前读的高中，他总是能想到三年前的事情。每个月来一次他家的魔术协会对此表达出了——希望他能以原来的生活轨迹接着生活——这种故作姿态的怜悯安排让他哭笑不得。他来学校的次数不多，保证能毕业的出勤率就够了，其他时间都拿着医务室活着医院的单子在家休病假。
他每周三一定来，其他的上学安排基本靠猜硬币，正面上学，反面请假。周三有一节数学课，这便是他周三不缺席的理由。数学老师是个健谈的英国老头，身上总是喷着好闻的古龙水，会夸奖他很有数学天赋，如果数学天赋是对高数的飞速理解和高得吓人的准确率的话，他就承认这个老头没瞎说。
老头子私下总是轻浮地称呼藤丸立香为“小蝴蝶”，这个称呼是个男生都会觉得后背发毛，顺便在抖一抖。他看着老头子的蝴蝶肩章，在对方给他解释蝴蝶含义的过程中解决了全部的家庭作业。
“今天的小蝴蝶也找到了正确答案。”数学老师的脸在笑容中皱了起来，他抚摸藤丸立香的头发，看上去十分欣慰。
“题不算难，我之前学过这个。”藤丸立香对年纪足够当他老爸的男人的亲昵行为并不反感，这个老头子经常露出这样的表情，亲近和蔼，他想就算是他的父亲也不会露出比这个更好的表情了。
他提着黑色的书包和老头子道别。他走在已经空掉的走廊里，红色的夕阳从尽头的窗户里照进来，一只蓝色的蝴蝶正停在窗框上。等藤丸立香走进时，蝴蝶飞了起来，它的影子四处晃动，他动，蝴蝶也在动，蝴蝶的影子都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他顺着楼梯往下走，在转角处，夕阳印出了蝴蝶安静的轮廓。他觉得忽然觉得有些可惜，那只蝴蝶与他方才发生的同步让他觉得十分有趣，但这个想法也仅仅只维持了一秒，他脚步未停，走向了下一个有蝴蝶的窗口。
4
周四、周五两天的硬币都是反面，于是，藤丸立香直接给自己放了一个不长不短的假。他给魔术协会的人打过电话，商量一下请长假的事情，协会给他算过成绩是能考上京都大学医学院的成绩，如果魔术协会在日本的几个教授给予推荐的话，他或许能留在东京上东大的医学院。
他总觉得现在学的这些都是他学过的，都不难，但他并不记得在迦勒底的时候那些博学的从者又教授他这方面的知识。他面对魔术协会的盘问，早就说了实话，他脑子里一点关于魔术的事情都没记住，而他本身也不是魔术世家的后代，魔术协会便放弃了他，给了他一个变回凡人的机会。
他看着被自己写完的复习题和历年考题，自嘲这种游刃有余的样子也并不像个凡人。这种人往往被称之为天才。他清楚自己不是，因为他离开高中加入迦勒底的时候，他并不是什么天才，只是一个被休学的问题少年。
他休学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成绩差，他的成绩一直都稳定在中游，不是不良，也不是优等生，在班级的地位就是一般路人。但他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有着不能被众人知晓的秘密，他性格不能给人造成威胁，而秘密总能带来恶意的撕裂，那时，他置身于危险之中而不自知。
他喜欢的人是男孩这件事不胫而走，他摇头否认，但是没人相信他。有人提出：谎言只能欺骗那些愿意相信你的人。他说的不是实话，那些人也不是愿意相信他的人。他的课桌、课本、鞋子都满是伤痕，还好在他满身伤痕之前，他休学了。因为老师也知道了他喜欢男孩的事情。
老师：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藤丸立香：不是。
老师：那他们为什么这样说呢？
藤丸立香便休学了。
5
他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一辆献血车。回忆到这里就够了，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叠写完的一堆卷子，把它们放进箱子里，等考试结束之后，它们都会被直接打包丢掉。他只走了两步，却觉得非常的累，他坐到了旁边那个已经放满封好的箱子上便不想再起来了。
他坐在房子的一角打量着这间小小的公寓，这是去迦勒底之前就住的地方，魔术协会的人甚至没给他打扫过就还给了他。三个月过去了，他还是觉得这间屋子不够干净，脑子里都是一开始打开门是看到的可怕场景——他的冰箱不知道为什么开了，在里面腐败了三年的食物散发出的味道让一阵反胃。他走进去就在地上看到了少了头的、正在流血的老鼠尸体，叼着头的野猫正在他敞开的阳台落地窗前瞪着他。
那一刻，他才是入侵者，那只猫才是这屋子的主人。他很想转身就走，把房子让给这只猫，但拿出钱包之后，现实让他开始打扫起了房间。期间他给魔术协会的人打了电话，给迦勒底的人也打了电话，他可是走程序退休的，这点退休福利他可不能放过。
魔术协会的人在半小时内赶到，还带着家政公司的人，他站在阳台上看着里面的人工作。凌晨一点的东京风景还不错，他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抽了一根烟，安静地看着自己长大的地方。魔术协会的人问他是跟谁学的抽烟，他报了一串从者的名字，穿着红衣的英国女士神情又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他分给了女士一支烟，二人开始一同监工。这位魔术协会的工作人员比之前那些高头大马的人不一样，她很矮，气质也更加年轻，藤丸立香都觉得这位或许是自己的同龄人。少女的金发被红色的发带扎了起来，但却依旧满脑袋的碎发，抽烟方式非常凶狠，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了一大截。少女吃完了烟，屋子里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在厨房的柜子里发现了一个老鼠窝。
红衣少女半开玩笑地说：“你擅长做料理吗？老鼠其实是不错的食材。”
藤丸立香敬佩地看着少女，问：“英国人？”
这个不好笑的笑话并没有让少女生气，甚至让少女笑了两声，她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故乡。红衣女孩对这种带有偏见的笑话不置可否，她把烟蒂熄灭在阳台地砖和她的鞋底之间，她踩着灰走回了屋子指挥其他人把东西都处理了，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
“喂！”她在里面叫了藤丸立香一声，她单抽叉腰的样子痞气十足，又显得青春无敌，比起小太妹，她更像是山大王。山大王打了声招呼，宣布：“你在这里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吗？存折、现金，任何重要的东西，你把题目都拿走，我帮你把东西都扔了吧。”
藤丸立香仔细回忆了一下，走进布满灰尘的房间，从书桌唯一有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照片，又去打开了衣柜，看着被放在袋子里的冬衣和棉被，他退了出去，和女孩嘱咐了衣柜里的衣服不要扔。他站在并不大的起居室里，看到了落地窗周围脱落的墙纸和霉斑。他走上前，碰了一下反复受潮又变干的墙纸，墙纸不出所料地在他手里碎成了一片片碎屑，他抚摸着墙纸背后的墙壁——上面有几条用马克笔做的记号，这是父亲给他量身高留下的。
“迦勒底给了你一大笔退休金，魔术协会的人会帮你买新的家具和家电，房子也会帮你修缮的。”少女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劝他想开点。没什么好难过的，一切都会好的。人们总喜欢用这句话来安慰别人，有时也同样安慰一下自己。
藤丸立香接受了少女的好意，手指搓着沾上的碎屑问：“那么差不多多久能修好呢？”
“一个礼拜吧。”少女思考之后回答。
藤丸立香谢过少女，背着他那个没放下过的背包离开了自己的住处，少女追出来问他要去哪里，他指了指远处亮着灯牌的酒店。少女表示干得漂亮，请他务必多从魔术协会那里那些钱。
等他拿着发票去找魔术协会报销时，负责他的英国人变成了一个即将谢顶的中年人，英国人一边点着头，一边把他塞到了他从前的高中。他问了有关那个红衣女孩的事情，对方却反问，在迦勒底是也没有这种形象的从者。他想了一圈，表示这个女孩和自己所知道的从者都不一样。
6
藤丸立香早上的时候给魔术协会的人打去了电话，他说明了自己想直接休学到考试的想法，魔术协会的人调出了他之前做的测试，他们很快就满足了他的要求，还贴心地祝福他考上东大。他盯着桌子上的花，敷衍了几句，挂断电话之后，他靠在沙发里对着手机研究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情。
他要回一趟南极。虽然说迦勒底就在南极，但他这次并不想去迦勒底，他只是想去南极转一圈，现在北半球是冬季，南极正处于最适合旅游的极昼。他看着旅行社放在醒目位置的几张照片，说实话，当他看到照片的时候，很怀疑这个旅行社的资质——照片前两张拍得特别糊，他看着照片上有着花花绿绿头发一群人，感觉这是估计是个美国大兄弟用他的苹果机拍的。能把这种照片发到网页上的旅行社，要么资质堪忧，要么就是美国人开的。他去看了旅行社的执照，还真是美国人开的。
他翻了几下，跳出来了公司公司创始人的照片，是一张合照，一个粉色头发的女人和脸上有纹身的男人站在了华盛顿纪念碑之前，纪念碑作为背景夹在二者之间，他们的神情自豪，仿佛那个正在被雷劈的纪念碑是他们的孩子。
这张照片非常吸引他。他返回网站首页，想要咨询一下参加南极团的情况，却发现首页上的照片换了，换成了拍摄水平比肩专业级的风景照，他往后翻了几张也没见到之前的照片。新的照片都没有精美，甚至有航拍的雪原视频，他点开视频，视频里是一直罕见毛色的狼狗在雪地里飞奔，中间夹杂着人类的回声不过在风声中被切了个稀碎，他什么都听不清。
他关掉视频，页面回到了网站首页，他考虑着自己的南极之行，手在屏幕上随即的划着，页面滑到底时，他看到了一个去中东的团正在打折。对于现代人来说，中东意味着战争、石油、沙漠和宗教，或者也有人会想到金灿灿的餐具和马桶。对于他来说，对于那边的概念不再局限于这个时代，那个地区在过去的很多时代有着诸多样貌。那里给他带来过很多可靠的从者和朋友，但那也不是土地的功劳，是人类的功劳，那些人是人类历史中出现的英雄，就算在一个地方，他也不觉得自己能感受到什么。
他的情绪低了下来，在网站上填写了自己的姓名住址之后，便关掉了网页，等待明天旅行社把纸质文件寄给自己。他躺到了沙发上，眼睛又落到了玻璃瓶里的花，那是桔梗花，但他不记得这些花是哪来的了。这些紫色的花像是一开始就开在了花瓶里的，是最初就存在于这个屋子里的东西。
但他清楚地记着，这个屋子里没有这样的玻璃花瓶——同样的玻璃花瓶他之前好像打碎了一个。这个想法窜出来的时机很微妙。在他想从沙发上起来，还是接在沙发上躺下去的抉择瞬间，这个想法出现了。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这个感觉让他联想到“鬼压床”，据说鬼压床的科学原理是：精神先身体一步醒来，神志清醒而身体却依旧在沉睡。如果这种说法成立，那只能证明他的身体终于学会了瞬间休眠，毕竟他刚才还在动。
视线比先前更加清晰了，也不是说他之前看不清，只是他现在能看到了天花板上的细小裂缝。那种真正的细小裂缝，它们在木板内部对立，暂时没有把木板的表面也分开的力量，不过再多一天，天花板就会裂开了。那时正对着沙发的一块吊顶板，这个房子的装修很复古，吊顶板这种东西在近十年的时间里已经慢慢退出日本家庭了。
时间带来的变化就是如此，通常是多出了什么东西，或者发现有些东西已经过时的时候才会发现时间的流逝。他瞪着天花板，算了一下自己已经离开迦勒底四个月多了。他意识到了自己对时间的感知变慢了，原因应该是太悠闲了。他想站起来去小时候经常玩的公园去散散步，去保留着不少幸福回忆的秋千上发个呆，但当他想坐起来时发现自己依旧动不了。那种被压制的感觉更加明显了，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给压着，耳后甚至能听到细微的喘息声，这喘息声十分痛苦，像是正忍受着无边剧痛——这声音的来源就在他的耳蜗里，或者是在脑子里，再深刻点可以称之为在灵魂里。总之，就是在一个近却远的地方传来的、属于他自己的痛苦呻吟。
这声音看上去已经是即将死去的人发出的，在疼痛中濒临死亡时对世界的轻微呼救。不想死。他下意识地觉得这是自己的声音，天花板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了一道口子，黄色的木屑掉了下来，伴随窸窸窣窣的声音统统掉在了他的身上。他闻到了一股很奇妙的香气，仿佛是从木屑里撒发出来的，它安抚了耳畔的低吟，同时帮助他从压制中坐了起来。
他看着龟裂开的木板，那里有一块地板反射上去的朦胧阳光，那条裂缝像是天花板的伤口，在虚幻的阳光中以惊人地速度愈合，恢复如初。屋子里的香气消失了，他茫然关顾四周，最后把目光停在了茶几上，那里有个空着的玻璃花瓶，里面有半瓶水和几颗小小的彩色石头。
他依稀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个花瓶。他俯身拿起花瓶晃了晃，石头在里面撞到了一起，他对自己幼稚的行为感到一丝羞赧和疑惑，他觉得这些石头不是自己放进去的，但又想不起来这是谁放进去的。他放下花瓶，从茶几上抓起钥匙，打算去公园里散散步。
7
迦勒底的退休金很丰厚，甚至考虑到他依旧未成年的原因给了一笔额外的赡养费，听魔术协会的人透露，这是迦勒底的人替他申请的。藤丸立香对这比钱的看法是：有就是会好的。他从小没缺过钱。父母不在参与他的成长之后，他们的钱就参与了进来。十二岁的时候，他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老爸，那个男人拿出一张绿色富兰克林给他，还跟他讲了一下上面的美国人是个科学家，而自己也将往这个方向发展。
他的母亲离开的更早一些，据说她和父亲之间有一段不错的爱情故事，但是结局不怎么样。他曾经以为全身上下唯一像母亲的地方就是眼睛，他们的眼睛都是蓝色的。去了迦勒底之后，他慢慢觉得自己应该还有其他地方像母亲的。她在某天跟着家里人离开了，顺便被他留下了一个地址，意思是他将来可以去那里寻求帮助。他去过那里，里面只有一对帮佣夫妇，他们负责提房子的主人看护房子。他没见到母亲就直接转身走了，自那以后，他每个月都从那个房子里拿到厚厚地生活费。
他去了迦勒底之后就没去过那栋房子了，不过看自己的公寓当时的惨状，这三年也没人来找过他。他坐在由轮胎做成的秋千上看向自己的房子，一时间有些惆怅。
他决定明天问问旅行社，南极游有没有豪华团。他一有这个想法就联想到了尼禄和吉尔伽美什，他的财富远没有达到那两位王的水准，但是由衷感受到了财富的美好。或许能够傲慢的英雄王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是王的，对他这种忽然满足于财富地人会嗤之以鼻。不过，曾经的御主买了一堆专业级南极装备，这点小小的自我怀疑被他压在了兴奋之下。
旅行社的文件第二天早上就寄到了他的家里。他看了下旅行社给他的几个套餐，他仔细阅读了条款，然后选了最贵的那个“专业人士全程陪护，小团自由行”。一个团最多七个旅客。他填好的资料，给旅行社的人打去了电话，问了一些细节之后，和对方约在了旅行社楼下的咖啡馆见面。
咖啡馆在东京市中心，他提前了半个小时到，于是先去周围逛了一圈。买了两双鞋和一套衣服。他现在的状态像极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人生无忧无虑地自在挥霍。他上一次高中休学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身上背负了很多东西，像是什么“被抛弃的孩子”和“变态”一类的诋毁，又或者是一些自以为客观的评价：平凡的、成绩一般的高中生。后来去了迦勒底，他顶了个“人类最后的御主”称呼，却觉得非常自在，他过往背着的东西统统被这个更加沉重的称呼给压扁捏碎了。现在，他什么都不需要背负了，因为他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了。
他去咖啡馆坐着等旅行社的人。他点了一杯红茶拿铁和一个草莓蛋糕，他双手合十，郑重地通知草莓蛋糕它的死讯，然后开始慢悠悠地平常这个口碑极佳的甜品。他把草莓留到了最后吃，酸味在甜味的衬托下显得极其尖锐，两口草莓酸得他眯起了眼睛。他喝了一口饮料冲掉了嘴巴里的酸味，他之前在迦勒底吃到的草莓蛋糕都是经过卫宫的精心处理，甚至因为他是未成年人的缘故，甜品的糖度都偏高。他放下勺子，给这家店的甜品打了个及格分。
8
旅行社的导游提前十分钟来到了咖啡馆。藤丸立香有些惊讶于对方的年轻和外貌，对方长得非常英俊好看。导游对他的迟到感到抱歉，谦卑地给他道歉，并简单地说明了情况：藤丸立香是这个团最后的成员，这个七人团并不是有七个旅客而是三个导游加四个旅客的小型团独立豪华团。
藤丸立香对此没有意见，只是问了一下能不能要去他来当自己的单独活动时的导游。对方被他问得有些局促，但没有拒绝，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再接下来的对话中，他得知对方是个印度人，肤色这么浅的印度人让他不由让他想到了某个肤色颇深的弓兵。
导游介绍这次的行程是日本直飞新西兰，在新西兰整顿装备之后，坐船去南极。期间需要拿到新西兰的签证，而且去往南极也需要一些证件。全部办齐至少需要一个月。再过一个月北半球就要准备过年了，而处理完节假日的事物，少说也要再过半个月。他们的行程中有船上的几天观光时间，等到了南极，预计极昼也会进入尾声，如果运气好，甚至会看到极夜。
藤丸立香算了一下日子，一月的时候他就要高考了。考试顺利的话，他能在开学之前去一趟南极。
他和导游在咖啡馆分别之后，他又去买了点东西，打车去了母亲的那栋房子。出租车从市中心去房子那里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如果让他倒两班公交车去那里又真的让人胃疼，他在路上时不时看一眼计价器，更多的时候，他在观察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故乡。他在房子的大门口下了车，给了一点小费，让司机去掉个头，他很快就从这里离开。
他在夕阳下望着安静地别墅，汽车碾压马路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放下想去按门铃的手，转身上了等他的出租车。他原以为自己的心情应该很沉重，因为曾经他从帮佣那里接过钱，那个安静地别墅总让他难过。现在却不同了，他坐在后排座位上，手搭在一个礼品盒上，脑子里能想到的是母亲和其他人组成新家庭的美满人生。
他忽然厌恶此时他感受到的轻松。他意识到：他把母亲从生活在割舍掉了，就算没有了她，他也并没有多难过。这个世界上所谓了重要是一种不可见的标杆，一种私人化的东西，并非世俗的约定俗成就能保持永远的重要。
——他过往的重要，现在只是一个轻飘飘的代名词。
一旦得到了这种答案，他便更加难受了，他想要尽快离得那座房子越远越好。好在富人别墅区的车子很少，去往他家的路上也没什么车子，他很快就到家了。出粗车停在了公寓前面的公园边上，他付了车钱，提着那个装满点心的礼盒和他那几件衣服鞋子慢慢悠悠地走向自己住的公寓。
他的步伐像是喝醉了酒一般重心不稳，其实差不多，他现在还有些想吐。他把东西扔在地方，扶着洗手台干呕了几下，喉咙口有一股异样的甜味。他想起来这是草莓蛋糕的味道。他从卫生间看向客厅，那个玻璃花瓶里，正插着数朵紫色的桔梗。他喉咙一紧，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他再次抬头的时候，花瓶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斜坐在上沙发上，半垂着眼睛盯着地板，地板上除了他的拖鞋什么都没有。毛茸茸的白拖鞋两端挂着两片紫色的装饰，让他联想到了梅林。他笑着躺了下去，视线中又出现了那个空花瓶，他从沙发上跳起来，一个想法即将破土而出，但转瞬间，他什么想不起来了。茫然再次袭来，他环视四周，他唯一能看到了活物就是阳台上的大野猫，以及它嘴里叼着的猫崽。
9
藤丸立香把阳台落地窗打开了，这野猫他刚刚搬回来的时候见过，嘴巴里也叼着东西——一只老鼠的头。他和猫面面相觑，他的气势比猫弱多了，仿佛猫才是这里的主人，他就是个开门的。当然，老猫也没准备多理他，放下猫崽转身就窜到了隔壁阳台去。走的时候连声猫叫都没给他留下。
这种情况他知道，他认识诸葛孔明啊！在中国，这种情况叫托孤。猫崽是白色的，是眼睛都没睁开的小猫。他扑通就跪下了，场面一度朝白帝城托孤的方向发展，小猫叫了一声，他就回到了正确的故事线。他把猫抱回去，开始上网查怎么养猫，又发了一条猫咪领养启事。
猫还太小，叫声尖尖的，可怜极了。猫也没有长多少出来，稀稀拉拉的，没有成年猫的手感。但它很冷，根本不愿离开藤丸立香的怀抱，于是，藤丸立香只能一边抱着猫，一边在家里翻找幼猫可以吃的东西。实在不行，让他吃点什么也好。于是，他打开了那个装满糕点的礼盒，从里面拿了一块糕饼往嘴里塞，咀嚼食物的同时，有人给了他回复：明天就能来把猫接走。
他把人约在了下午去过的那家咖啡馆，接着按照对方的嘱咐准备去买羊奶。他吃掉了嘴巴里的，想再从盒子里找点吃的，这一翻就翻出来了一罐羊奶片。他感叹自己的幸运，他买这个礼盒的时候根本没看过里面有什么，只不过是因为这个礼盒是那家店里最贵的就买了。
“我其实运气一直都还不错的。”他说。
小猫在他的臂弯里拱来拱去，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他拿出一个小锅，往里面倒了一点水和一把奶片。
“我之前在迦勒底的时候，赌博能赢英雄王和法老王呢。”他自顾自地继续说，“我运气一直不错的，就算是被欺负的时候也没被揍过，就算是老爹走了之后也没挨饿过……我的要求好低啊！”他将猫举起，认真地问：“我要求真的很低，对不对？”
猫咪虚弱地回应了一声。他把猫抱到毯子上，回厨房搅奶锅，从医疗箱里拿出来针筒，一切就绪之后，他开始给猫咪喂奶。猫咪吃相非常斯文，他知道这个形容很奇怪，但他就是从这猫身上看出来了一种相当优雅斯文的吃相。一口一口的舔着奶，慢条斯理，一点都不着急，甚至还发出了享受的呼噜声。
他的恻隐之心在胸腔里拼命扑腾，但他知道自己再过一个月就要进行一次长时间的旅行，根本没法照顾小动物。可他真的很想有个活着的生物陪他一会儿，于是，他用手指划着猫的脊背，轻声说：“陪我一晚上就好。”
他没给猫起名字，在他的御主生涯中，从者们告诉过他名字的重要性。某人的真名被揭开时发生的事情也给了他不小的刺激。很多人在历史中只留下一个名字，他的生平与故事就浓缩在一个名字里，或者以一个名字为契机被人翻出他的故事。当然，这是名人的待遇，更多人只有一个名字。藤丸立香想过自己的名字会不会在之后的魔术师历史中被提及，但最后越想越无趣，他不是想要扬名立万的英雄，他只是最后一人，除了他，没人能成为英雄。
他把猫装在箱子里，抱在箱子在咖啡馆门口的椅子上等昨天答应来取猫的人。咖啡馆禁止携带宠物。他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他想都不用想脚趾都是来取猫的人。他的手机号是回来之后新换的，休学之前他就几乎不和同学联系，现在更加不可能有人知道他的手机号好了。
一个金发红衣的少女坐进他对面的座位里，并试探着问：“藤丸君？”
“你好，小姐。”藤丸立香很客气地回应她，他瞟了眼手机屏幕，这位小姐的用户名是一串数字，他根本无从得知对方该怎么称呼。
“嗯。”少女架起腿，手掌拍了拍纸箱，箱子里传出一声猫叫，她满意地笑了笑。她点了根烟，自顾自地说：“我看到你写的事情了，这小崽子的妈把它扔到你家阳台上就走了是吗？”
“我问了一下邻居，应该是公猫……”藤丸立香被对方的气质镇住了，顺着对方的话反驳了一下。
“那就更好了！”少女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她夹着烟，笑着说：“我老爹也不喜欢我。”她仿佛找到了什么同病相怜的伙伴，用手指敲着纸箱，似乎是在逗猫。她朝藤丸立香递上一根烟，他礼貌地接过。少女从椅子里上站了起来，她一半的脸躲进了伞的阴影里，另一半在阳光下被照得泛红，眼睛里有天真又狡诈的情绪在浮动。她说：“这根烟送你当报酬了，猫我拿走了。”
说罢，她从桌子上抱起箱子，朝藤丸立香露出一个十张扬的笑脸便走向了马路对面停着的小轿车。藤丸立香看到黑色轿车边站着一个穿着灰色西装马甲的白发老人。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在公众场合抽烟，于是打算将烟收起来。低头一看，烟上停了一只蓝色蝴蝶。
这个季节是不会有蝴蝶的。
10
他的证件办得很快，魔术协会的人打电话来询问过他的成绩和去南极的事项。普通人根本到不了迦勒底，他们对他这次去南极的观光之行根本不在意，但对他的成绩却很上心。他由衷地感谢了一番魔术协会负责照看他到成年的工作人员，然后投身到了考东大的事业中去了。
考试的时候东京下雪了，他在迦勒底看多了雪，更加想看到晴天。好在他出游的那天是个好天气，冬日的太阳暖和但不强烈，阳光的颜色都比不上夏日，是一层淡金色。他之前有几个从者也有这样颜色的头发。但他这次去南极并不会去迦勒底，就算去了迦勒底，那里也没有他的从者了。
坐在飞机上，他看向窗外，云层在他之下，天空如此干净、接近。他忽然想起了罗马尼·阿基曼，或者说他一直想着他，只是在蓝天之下，他想起了那个想看看迦勒底外边蓝天的愿望。
“我希望我到的之后极昼还没有结束。”他说。
坐在他一旁的印度笑着回答：“我们到的时候极昼一定还没结束，极昼要到二月或三月中才开始。”
“我想在极昼结束之前就走。”他说。
“我们不会停留到极昼结束，那样我们就在南极呆的时间太长了。”导游说。
导游的话起到了一种温暖人心的作用，藤丸立香僵硬的脸上也出现了淡淡的笑意，他表示自己要睡一会儿，导游帮他要来了毯子，并承诺带来新西兰就会叫醒他。
他做了一个无聊的梦。梦中他看到一个正在被俯视的地球，不是什么人类瑰宝，是真正的地球。他想了一下，这是时间神殿所能看到的地球，盖提亚所看到的世界。之所以称其无聊是因为，他没有千里眼什么都看不到，他所能看到的只有一个蓝色的星球。
“很无聊。”他在梦中对着虚无说。他的话自然无人应答，让他乏味的沉默消失之后，他在飞机上醒了过来。云层依旧他在他的下端，天却已经暗下下去，他仿佛只睡了一会儿，但实际上他已经睡了五个小时了。
“您睡得很熟。”导游笑着和他搭话。
“做了个梦，睡得不大好。”他摇了摇头，说了实话，他想问也没有安眠药的，但还没说出口，他就被窗外的闪光和雷声弄得彻底不困了。他惊讶地说：“我们在雷云上面吗！”
他神情激动，没有丝毫畏惧，像是看到了一样不得了事迹的孩子。他兴奋地像个旁观者。总有人喜欢灾难片并为主角的遭遇而激动不已，而真正面临灾难片场景时他们却根本激动不起来，但凡是总有例外。藤丸立香对这种他从未见过的景色抱有十分的热气，只是他并不会主动追求，当他看到的时候，他自然不会像导游一样正定端坐。
“我小时候看过一些有关神学的书，他们会描述上帝就云端上，宙斯手持雷点惩罚罪人。我现在就在云端之上，这里并没有神。但我见过神，他们平时根本不在云上。”他喝着印度茶，说。
“那么他们在哪里呢？”导游好奇地问。
“我觉得他们在地下，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等待着某一天有个人能把他们的眼睛、耳朵和双手带离黑暗，去战斗，然后带着遗憾或者欣慰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他说着自己的推测，“或许那是个无聊透顶的地方，同时也是能让他们存在的地方。”
“不是特别坏。”导游说。
“确实不坏。”他耸耸肩，认同对方的评价。
11
存在是一种观察和记忆。藤丸立香依旧记得罗马尼·阿基曼，于是，罗马尼·阿基曼便是存在的。这是一种记忆，有一天藤丸立香不在记得时，或许就是他真正死亡的时候。但，藤丸立香牢牢记得罗曼的死亡，他是抱着再也见不到罗曼的心态去牢记罗曼的，因为再也见不到了，所以一定要把能记住的都记住，因为没有了便是真正的消失
他还是很矛盾的。一方面他想见到罗曼，一方面他就清楚得知道自己是不会再见到罗曼的。这种矛盾而复杂的心情他之前也经历过，在第一次休学的时候。他被欺负的事情被人告诉了老师，是他的朋友，或者说是他的暗恋对象说的。他离开学校的时候，朋友来给他道歉：他只是想帮助他，但没想到最后是他休学了。
藤丸立香非常确定如果自己在更早之前表明心意，此刻的结果会全然不同，他会没有一个朋友，狼狈地被赶出学校。但他又有些后悔，他应该在还喜欢那个男孩时说出自己的想法的，不过，他就会迎来一个不那么好的结局。
他一直都把自己当时去图书馆的事情称之为“偶尔的命运垂青”。如果他没有去图书馆，他就不会发现朋友的恋情，自此终止无望又青涩的暗恋，以至于他那些攻击他性向的小人从未拿到过任何真凭实据，只敢那他的东西出气，他到最后都没有受过皮肉之苦。甚至在最热血的年级里，他向罗曼吹嘘说是自己把学校给甩了。
当时的罗曼眼睛里透出着意外，他在罗曼印象里应该更加乖一点，他平时看上去像是一个乖顺的孩子。他其实并不算乖巧，因为乖巧往往和顺服联系在一起，顺服只能容许出现在安全的地方，因为顺服本身是无害的，但在不安全的环境下，任何无害的东西最后都会伤害到自己。但曾经的迦勒底是安全的，所以他是乖顺的。
12
“你喜欢他。”同船的英国少女抱着一只白猫说。
“很喜欢。”藤丸立香撑着脑袋眼神温柔地摸着猫说。
“我不喜欢腻腻歪歪的爱情故事，有关我老爹的故事大部分都能被塞上爱情故事的列车，然后一个猛子往多弗海峡里面去”少女并不反感藤丸立香摸她的猫，只是想抱怨一下沉浸在对情人怀念之中的同伴。毕竟，这次的航行她只有藤丸立香一个同龄人。她从沙发里坐起来，把猫交给藤丸立香，她甩了甩自己的头发，接着说：“这个世界上的爱情故事分为两种，成全自己的，和成全别人的。我都不喜欢。”
“没听懂。”藤丸立香摇头说。
“要么是主角，要么是助攻！”英国少女用手指点了点藤丸立香的鼻子，“朋友，我觉得你长了一张路人脸。”
“我喜欢的那个人长得不错。”藤丸立香揉着白猫的脑袋，捂着猫咪肚子的手上传来一阵震动。他惆怅认真地说：“其实我到他死在我面前都没向他表白过。”
“后悔吗？”少女无所谓地原地打了转，也不是什么少女行为，只是一种类似猫咪闲得无聊圈地打转的行为。她的衣服下摆像裙摆一样在空中飞了一会儿，她为了安慰唯一在船上和她说话的少年，说：“这世界上多的是后悔，我爹也很后悔有了我。”
“难道你的出生也伴随着一段不幸而又腻腻歪歪的爱情故事？”藤丸立香问。
少女被逗笑了，笑着转了几圈，她双臂张开，像是一个登上高位宣布演说的贵族。她站定的时候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说：“是一个操蛋的、邪恶的、无聊的阴谋，我可不觉得里面有一丁点的爱情。”
“但我对罗曼有。”藤丸立香把话题饶了回来。
“Romantic”少女忽然讲了一句母语。她解释道：“罗曼这个称呼的词根是不是这个？这听上去很好。浪漫发展于骑士时代，骑士与自己阶级差别极大的贵族相恋，他们许下再见的誓约，这便是浪漫。”
“这确实很浪漫。”藤丸立香点头说。
“但在骑士时代，这是一种注定没有结局的爱恋。浪漫是一种对无果之恋的追求。”少女的双臂上下摆动，这让她看上去显得更加咄咄逼人，“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他相当残忍。”
“你说过你不喜欢腻腻歪歪的爱情。”藤丸立香抱着猫神情无辜地说，“我之前也不喜欢，甚至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觉得那是爱，那种爱。”
“怎么样的爱？”少女使坏般挖苦道。
“生理性的。”藤丸立香报以同样的笑容回答。
“谁上谁下？”少女坐回了藤丸立香身边，揽着他的肩膀问。
“请保持一下你们英国人的形象，淑女。”藤丸立香把正在呲牙的猫换给了少女，在少女被猫撞了之后说：“在上面挺累的。”
“你试过？”少女捏住猫后颈，把猫抛向了另一张靠背沙发，扔完还要对着猫说一句：“你总能让我想起我爹，活见鬼了！”
“别这样对待小动物！”藤丸立香把差点掉地上的猫给捞了起来，他抱着猫坐到了另一张沙发上。他安抚着炸了毛的猫，回答猫主人说：“我们之间的谈话话题越来越不适合在异性之间来交流了。”
“不要转移话题。”少女摆了摆手，反问：“你除了我还有其他可以谈论这些的朋友吗？我们是会一起去南极的同伴，等旅行结束，我结束在日本的事情，回到英国去，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说来听听嘛。”
少女的描述很诱人，在旅行中说一点秘密，转头这个秘密的人就和你永不再见了。这颇为解压，但并不安全。漂流瓶都能被人捞上岸打开瓶口，更何况是人，人自己就走上岸了。
“还真没有了。”藤丸立香耸耸肩。
“是啊，说来听听吧！腻腻歪歪爱情故事中总被人刻意躲开的话题，其实没什么好避开的，大部分人都应该知道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少女从矮桌上拿起一杯酒喝了起来，颇为遗憾地说：“可惜你是日本人。”
未成年人禁酒。
“抱歉，我们连亲嘴都没有。”藤丸立香对少女额外的挖苦不以为意。
“连亲吻都没有的腻歪爱情故事真的非常无聊。”少女的白眼在波斯地毯上翻了两圈才扑向对面，她不知道应该说是东方人含蓄，还是该说这个故事就是这么的无聊。她问：“你还停留在暗恋的地步？”
“是啊。”藤丸立香回答地理直气壮。他当时忙着拯救世界呢。
“胆小鬼！”少女发出愤懑地尖叫。
“他只敢偷偷亲我的脸，但根本不敢亲嘴也不敢表白，他才是胆小鬼！”藤丸立香反驳说。
“处男？”少女喝了口酒，问。
“老年人。”藤丸立香说完放弃了现代人的矜持，他靠坐在沙发里，任凭猫咪在他的肚子上踩来踩去也没有想起来的意思，他抱着猫，懊悔地说：“我不应该和你说关于罗曼的事情的”
“人生总是充满了后悔。”少女调笑道，“很多事情都是到了后悔的时候才明白的，这是必修课。”
“考试吗？”藤丸立香开玩笑道。
“考！”少女从沙发底下抽出一把长剑，拿剑比划着藤丸立香的脖子，“挂科就砍头。”
13
藤丸立香受伤了。不是被英国少女的长剑给砍了，而是被一个很白发的小孩给绊倒了。在楼梯上。矮小的孩子出现忽然出现在他的小腿前，为了躲开孩子，他滚了三四层台阶，最后把脚崴了。小孩塞给了他一把糖，指明了医务室的方向便跑开了。任凭他在地上怎么叫，那孩子都没有停下脚步。
他看着手里的“糖”，这糖和他家客厅花瓶里的石子长得一模一样，根本就是一样东西。他把石子放进口袋里，看了眼就在走廊尽头的医务室，凭借着过硬的身体素质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了医务室。
他对医务室的印象大部分都来自于迦勒底，小部分来自于高中。他进高中之前都没在意过医务室这个地方，直到后来，他被人排挤，只能去医务室吃便当才明白了医务室的好。迦勒底不一样，他每次去医务室都是因为受了伤，或者罗曼医生又从他的身体数据中发现了不良反应，他大部分不能体会到医务室的好。剩下的一点点值得被记住的：他受伤睡在医务室之后，罗曼偷偷来亲了他一下。
他骗了那个张扬的英国姑娘，那个胆小鬼亲的其实是嘴。
14
他的衣服口袋破了一个洞，那些小石子从他的口袋里掉了出去。石头掉在了厚厚的毯子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等他回头看时，石头已经在红色地毯上留下了一串印记。
藤丸立香握着医务室的门把手，转了两下却转不动。门从里面锁上了。
他靠着门，看着从楼梯转角铺到自己脚边的石子，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石子，而是一颗颗的宝石和金块。很神奇，他刚到拿到的时候根本没觉得这是宝石，当它们全都掉到了地毯上，他认出它们。他家中的花瓶里也有一样的宝石，他十分确定，因为他在迦勒底的花瓶里也有过。
他现在能确定家中的那个花瓶和他记忆中迦勒底的花瓶是同一个。但那个花瓶已经被打碎了。瓶子里的桔梗花倒在宝石和清水之中，已经被摘下失去自由和存活状态的花躺在一滩清水之中，宝石是它的陪葬品，清水是曾经保存它的屏障，现在是它的共犯，水如同失去自由的花从未能流出的血。
门紧紧关着，他背靠着门滑座到地上，从地上摸起一颗青金石和一颗珍珠。他的从者中几位富有的王，他们偶尔因为无聊就往还未插上花的瓶中投掷宝石，他们会比赛谁投得更准。花瓶碎了之后，那些宝石渐渐消失在了他后来的旅途中。他捏着宝石，抬起手学着王的样子把宝石抛向远处，那里没有花瓶，那里只有显现绊倒他的小孩。
“你是谁？”他问。
“死人要复活，尸首要兴起。睡在尘埃的啊，要醒起歌唱！”孩童的年龄还没到能靠声音分别出性别的年纪，黑色的罩袍隐蔽她的身体，伴随着《以赛亚书》的内容她隐蔽到了忽然出现的浓雾中去。她的声音在雾中重复：“死人要复生。死人要复生……”
某人修建过神殿，神殿已经消失；某人曾经复生，最后就算是那虚无的神殿也没有了他的位置。
“还是不要了吧……”他望着走廊中的浓雾，叹息般说道。“我受不了再来一次那样的道别。”
他从未回避过痛苦，他站在现在的最前端，他的痛苦统统被带向了过往，但他的眼中充满了未来。他能清楚感知痛苦，很多方面的苦难——精神的动摇就像是成年人动摇的牙齿，已经经历过一次掉牙之苦的人知道这是必须陪他到老年的牙，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维系动摇的精神和养护发酸的牙齿一样伴随着鲜血，他常常都含着一嘴的血腥去先前走，疼得要死，却只能向前走。
在感情上，罗马尼·阿基曼也像是他的一颗牙。他的乳牙早就被不见了，就像他最初暗恋的男孩。罗马尼不一样，他是经历过换牙重新长出来的牙，是要陪他最后的。而这世界上存在很多缺牙的人，陪伴到最后是人对牙齿的一厢情愿。
拔牙很疼，告别也一样。
15
医务室的门锁在藤丸立香陷入苦闷时发出了锁舌松开的响动，他靠上了门框，打算扶着门框站起来。此时，厚重雕花木门上的花纹动了起来，繁复的巴洛克风格下的门板变成了泛白的金属色，在那一瞬间，他联想到了抽桌布游戏：参与者迅速抽掉桌布，并且让桌子上原本放着的盘子依旧停在桌子上。
门的变化到这里就停止了，花纹像是游戏散场后被尴尬地遗忘在桌子上的盘子。他看着现代科技与古代审美的不和谐相处，对要不要开门这件事情产生了犹豫。花纹背后的金属门，看上去和他在迦勒底的房门很像。不过，迦勒底那种统一批发的现代科技装修用品在别处也很常见。
他打开门，朝里面看了一眼，随后又把门关上了。
——他牙疼。
16
藤丸立香面前的门消失了，连门框都没有了，他已经进入了房间。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你上次看到我的时候也问了我一样的问题。”坐在床上吃蛋糕的罗曼医生尴尬地笑着。他放下勺子，走向藤丸立香，开口时嘴里还散发着草莓酱混合奶油的香味，他说：“不要这样对我。”
“我换个说法。”藤丸立香从口袋里拿出剩下的宝石，举着宝石凑到了医生的鼻子前，问：“我在哪里？”
医生抓住他的手，接过宝石，遗憾地说：“你可以理解成一个小型特异点。”
藤丸立香抽回手，看着自己光洁的右手手背，上面还从男人那里沾上了些许甜腻的香气。他努力回想之前的事情，但怎么都想不起来他摔下楼梯之前的事情。不过，他想起来了走廊上的那个孩子是谁。于是，他问：“为什么杰克在这里？”
“你不只见到了她。”医生挠了挠脖子，“她Assassin职介的从者，其他职介的从者你也见到了。但你出了这个房间就不会认出他们，甚至不会记起见过他们。你只会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认识他们。”
“这么说我在这房间里就能认出他们？”藤丸立香抓住了一个重点。
“不是这样。”医生摇了摇头，用手指指了指自己说，“主要是你见到了我。”
“哈？”藤丸立香本能地觉得这句话特别不可信。
“是真的！”医生抓住了藤丸立香的手，试图用这个动作强调自己的认真，“你记得太清楚了！你对我已经死了这件事情记得太清楚了！”他说着话的时候表情很古怪，像是快哭出来了。他牢牢抓着曾经的“最后御主”，神奇哀切地说：“你不应该把我和所罗门分得那么开，我不管身处何地，以何种形式相见，我都会帮你的。”
“你在这个世界里一直牢记我已经死了，所以当这个世界出现‘活着’的我时，你就会产生违和感，这种感觉会让你暂时从这个世界剥离出去。如果把外面的你称之为‘不清醒’，那么想在的你就是‘清醒’的。”医生解释道。
藤丸立香此刻面对的是一个死人欣喜地表示自己的死亡派上了大用场。他想把手拍在对方的脸上，可惜对方早就把他的双手都握住了。
“那你跟我一起出去吧。”他反握住了医生的手，那双手现在已经没有了手套和戒指，却不似记忆中那般温暖。他说：“我们一起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你一直都在背后看着我，这次跟我一起去吧。”
医生苦笑了一下，说：“我现在还出不去。我能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这里对你来说和‘我’的联系是最深的，是你在观察我（罗曼），所以我出现了。”
“听不懂。”藤丸立香摇头说。
“因为你记得我，所以我出现的。”医生用最简单的话解释说。说完，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这话说得十分暧昧，尴尬地咳了一声。“你可以把我理解成鬼魂。”
“我一直都记得你。”藤丸立香松开了手，坐到了椅子上去。。
二人拉开距离之后，罗曼的无措缓解了不少，他说：“我也一直都在啊。”
“更尴尬了。”藤丸立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罗曼坐回了床边，苦恼地捂着脑袋。他沉思了许久，再次开口说：“我觉得这个世界的从者对你没有恶意，你想去南极，所以大家都陪着你来了。”
“Assassin是杰克。”藤丸立香抬起头，“其他人是？”
“莫里亚蒂、莫德雷德、迦尔纳、梅芙和狂王。”罗曼的眼睛看向门的位置。
“Caster。”藤丸立香朝医生的方向叫了一声，“你不是我的从者。”他心中隐隐有了些期待。
罗曼被小朋友没有掩饰的眼神看得十分内疚。他把眼神移开，回答说：“这艘船是吉尔伽美什王的，Caster职介的那个提供的。它有个你绝对听过的名字——泰塔尼克号。”
“哦。”藤丸立香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他的宝库里掏出什么我都不会觉得奇怪的。”
“唔……立香会对我不是你的Caster感到失望吗？”医生在床边正襟危坐，明知这个问题非常尴尬，但还是问了。“我现在已经不是从者了，所以……我、我无法再做什么。”
“你不是让我意识到我正处于特异点之中了吗？”藤丸立香安慰道。“我也不是御主了，连一般的魔术师都不是。”
“我现在出去的话就会忘记这个世界的异常对吗？”藤丸立香问。
“是的。”罗曼点了点头。
藤丸立香凭借过往经验分析道：“你说从者们都是在陪我去南极，那就是说明，我就是这个特异点的中心。我自己就是这个特异点出现的原因。也许我到了南极就能找到结束这个特异点发方法了。”
“应该是这样的。”罗曼点头同意了藤丸立香的说法。“你出去之后只需要牢记我已经死了的事情，再次看到我的时候，你就能保持‘清醒’。”
“你不是说你不能离开这里吗？”藤丸立香问。他咬着自己口腔里的肉保持镇定，他在看罗曼的表情时便想到了另一个人，说是另一个人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根本上来说所罗门和罗马尼·阿基曼一个人。他问：“那我是不是应该在这里就和罗曼医生告别？”
罗曼摇了摇头，笑着说：“你不用把所罗门和罗马尼·阿基曼分得这么清楚，无论你眼中看到的是谁，我都会帮你的。”
“只要我记得你，你就一直都在吗？”藤丸立香也笑了。“那我不和你道别了。”
17
藤丸立香在走廊上看到了许多宝石，这些宝石一路从延伸到楼梯。楼梯上倒是没有散落的宝石，一个穿着铠甲拿着剑的姑娘正站在楼梯尽头看向他。
“看吧，你又不记得我了。”少女把剑当做拐杖，撑着剑无奈道。
“你的剑把地板给捅穿了，这样不要紧吗？”藤丸立香好意提醒。
“那个喜欢撒钱的金闪闪想必不会在意这点小小的破损的。”少女摇了摇手指。
“你刚刚说我又不记得了，我之前和你认识吗？”藤丸立香说，“我上船之后就没见过同行的人，我们在日本见过？”
“我们在伦敦见过。”少女挑了下眉毛，“我们在很多地方都见过。”
18
他靠在房间的墙壁上，他的行李都堆在床上和沙发上，这艘船内部的装修非常华丽，但暖气供应并不好，他的房间里甚至烧着壁炉。燃起壁炉之后，他身后的墙壁便无比暖和，他坐在靠墙的矮凳上根本不愿意挪地方。
他看着船舱内复古的装潢，感觉自己远离了现代社会。这个风格看上像是二十世纪初的欧洲所流行的华贵和浮夸，当时的欧洲奠定了工业革命以来的诸多财富，跨着殖民地和多年没有大战的土地积累了无数的财富，所以他们喜欢、享受着那个时代富裕给予他们的特权。
他们在光鲜中构架出的这种风格，在藤丸立香看来是能理解的，这些都是时代的印记，时候追溯往昔时重要的符号。置身其中时，他只觉得很美，很壮观，毕竟那些都是过去的故事，过去的故事大部分都是美丽的地方被牢记。
他站在现在与未来相逢处太久了，等他从那里离开，回望过去时，他原本以为能多些痛苦。最后发现自己对痛苦的记忆并不多。他还记得很多迦勒底的往事，所以他并没有对自己前往迦勒底感到过后悔，那里发生的故事对他来说都是美好的。这想法一出现他就觉得俗的不行，好像每个故事里都会有那么一个什么都不愿意忘记的人。但这种“俗”并不是“媚俗”，并不是为了刻意讨好他人或者大部分人，他只是和那些不愿意忘记的人做了相同发事情。俗还意味着被大部分人接受。
在等待南极之行开始的那段时间里，他思考过自己为什么要来南极。难道是为了去迦勒底吗？不是。地点对于过去几乎没有意义。因为土地、建筑不存在记忆一说，记忆都是属于人的。比如：对于枪林弹雨中的人来说，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石雕只是掩体。
他来南极只是因为因为对未来充满了疑惑，于是他想往唯一和自己的过去有关的地方走一圈。他一边觉得去了南极也不会改变什么，一边又积极准备着他的南极之行。等他上了去南极的船，他已经没有了回头的可能，于是，他也就安定了下来。
去南极转一圈，然后回东京等大学的通知，去上医学院，从本科读到博士少说要十年。十年的时间可以忘记很多事情，也能让他想清楚现在想不清楚的事情。他不能看到自己的结局，他是自由的。
19
船达到目的地之前，藤丸立香终于在甲板上见到了全部的同伴，但那些都非常奇怪。奇怪。他身上穿着厚厚的御寒衣物依旧冻的不行，但同行的人中甚至有人是光着上半身的。他的第一反应：俄罗斯人？随后在那个脸上有纹身的男子和粉色头发的同伴的对话中推测出对方应该来自爱尔兰。他又看到了一个衣服很省布料的金发男子，对方正在送一个坐在甲板的椅子上小孩糖果。手持巨剑的少女安静地伫立在船头，顺着她的目光能看到极地高耸的冰山。
“您看上去很冷，靠过来些吧，这样您会暖和许多。”一位白发同样衣着单薄的男子向他搭话。当男子靠近他时，他能明显感受到周围变暖和了。于是，他便和男子坐到了旁边的长椅上去。
长椅子的另一边是一位老绅士，藤丸立香和他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得知对方是英国人，五十岁，正处于中年孤独中。
“您还冷吗？”白发担心地看着发抖的藤丸立香。
“还行，我能忍。”藤丸立香摇摇头，吐出了一团白气。
“已经快到码头了。”男子又坐近了些，他保持着亲近又不贴近的距离，在他靠近之后藤丸立香终于不抖了。
“我希望能快点开始南极的观光，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极光。”藤丸立香感受到了对方的好意，于是开始友善地攀谈起来。
白发男子点了点头，却没有与他交流的意思。他也只好不再说话，开始远远地欣赏在迦勒底是看不到的南极自然景观。阳光躲在云层后面，天与海都是一片混沌看不到边际，他们的船是这海天之间唯一的异类，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冰山与大海。
这些冰川已经存在的数万年，甚至有些是冰河时期就存在的。那时不属于人类文明的远古，比远古更加远的地方。人以远近衡量距离与时间，越远越难以触碰，但并非越近越容易触碰。远近既然衡量这时间与空间，那么靠近时也需要考虑这两方面，又是你在空间上无限靠近，却在时间上相距数万年，那么依旧是无法触碰。
这也是他来南极，而不是往耶路撒冷跑的原因，没必要。他就算去了耶路撒冷，那个生前的圣人和他认识的那个医生完全对不上，就算是同一地点，他所追忆的东西也不会存在在那里。但那存在于南极吗？他只是觉得至少比其他地方都近。
20
船到港了。
传说中人类曾经经历过一次大洪水，古埃及和古巴比伦都有这样的记在，在传说中都出现了一艘给幸存者方舟。藤丸立香站在众人之前，或者说，众人自发站到了他的身后，他成了第一个下船的人。他很疑惑，感觉自己像是末世洪水结束之后被放出去的鸽子。
他迈出第一步。原本沉静无声的天地间偶尔地传来了一声冰碎裂的声音，巨大的声音像是惊雷或是战鼓，众人望向远处他们经过的那座冰山，数块巨大的冰落入水中，海面也发出巨响。
“像极了在往茶里加冰块。”他身后传来一个开玩笑的声音。
他听到了一些笑声，远比六个人能发出的笑声多，而且那些声音很远，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出来的一样。他注意到这些的时候以及走到了楼梯的中间，此时的时间已经临近午夜，只是极昼之中的午夜天空依旧亮着。他回头看向同伴，那些人依旧站在楼梯的尽头，原本暗着的窗户里在他们身后传出了灯光，窗户中似有人影晃动。他所听到的笑声可能是从那些窗户中传来的。
他没感到恐惧，在那个英国老人朝他挥手时，他还回应了对方。
他继续往下走，往陆地上的雪原走去。楼梯的尽头不知何时被人踩出了两个脚印，脚印的主人穿着华服，却没有穿鞋子；白色的辫子用金子圈住，更多的白色卷发披散在他的身后。这是藤丸立香难以忘却的装束，他记得那么太清楚了，楼梯尽头的那个人代表着他的痛苦，那些曾经被他忘却在过往之中的痛苦，以及建立在过往之上的真实。
他走下楼梯，再次向后望去——那艘船离他那么远，他已经看不清上面的任何一个人。他想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了，这艘船的终点不是南极，而是他们的归处，那个他想象里黑暗中的神殿。
“你骗我，这船根本不是泰坦尼克号。”藤丸立香指着远去的船说。
“那是纳吉尔法，代表这诸神黄昏。”所罗门伸出手，拉起藤丸立香的手，“我当时只是开了个玩笑，并不算欺骗，里面的装修确实是复原了泰坦尼克号的。因为死人指甲做的船确实不美观。”
“你用什么方式出现在这里的？”藤丸立香踩着所罗门的脚印往前走。
所罗门回答：“自我观察。不能维持太久，我出现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在这个特异点中，你对我的观察起到的作用被放大了，现在的我（所罗门）是因为我（罗曼）的观察才暂时存在的。”
“为什么不是罗曼呢？”藤丸立香又问。
“不喜欢我吗？我觉得我长得比他好看啊。”所罗门的样子很是苦恼。表情比刚才赤脚被雪地中的宝石磕到还要困恼。
“长得像盖提亚。”藤丸立香说。
“不喜欢我吗？”所罗门对藤丸立香的评价选择无视，又问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毛茸茸的，像羊一样。”藤丸立香也踩到了几颗宝石。他问：“为什么有宝石？”
“因为没有红色的果实，所以就用了宝石来代替，这是通向这个世界终点的记号。”所罗门说，“我现在看上去像羊一样吗？羊可是重要财产啊，你喜欢就好。”
藤丸立香踩着所罗门的脚印和宝石，看向眼前一晃一晃的白发，他确实会想到曾经看过的羊，但他喜欢的并不是羊。他忽然开口：“我不喜欢羊，我喜欢你。”
所罗门转过头来，是藤丸立香意料之中快哭出来的样子。他哭或许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赤着脚的他终于在雪地里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圣杯，他的脚刚刚踢到了装圣杯的盒子。
藤丸立香对所罗门发生这样的意外并不奇怪，毕竟和罗曼本质是一个人。只不过，他觉得自己的衣服很重，拉开拉链一看，里面居然全都是雪。他感觉不到雪的冰冷，只能感受到难以承担的重。他问：“怎么了？”
“这个世界也是你，你在反抗。”所罗门轻轻拂去藤丸立香脸上的泪水，“你一直都记得清楚明白，我已经死了，再见到我的时候，已经不想和我道别了。你哭了，你却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会放大意识的作用，或者说，这就是圣杯，万能的许愿机。”
“你是自由的，别把自己关在这里，也不要关在有我的地方。”所罗门擦拭着自己的眼角，目光仁慈悲悯，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亲我一下。”藤丸立香学者所罗门的样子擦去了对面的眼泪，“光明正大地亲我一下，胆小鬼。”
“你连这种要求都需要向圣杯许愿是我的无能。”
所罗门用指尖抹去自己亲吻留下的痕迹，同时也在以另一种方式替藤丸立香复习刚才那个吻。他的手指压着唇，似乎是在制止藤丸立香说出更多胡闹一般的要求，实际上他只是怕小朋友再说一些自己受不了的话。他说：
“以曾经迦勒底最后御主的智慧一定知道此时要许什么愿的。”
“我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藤丸立香搂着所罗门的脖子，说完了他的愿望，他便吻上了对方。
他过去偶尔想过什么是告白，无声的陪伴，教堂的誓言或者绵长的爱语。他此时才明白过来：告白是临别时的一个亲吻。让那些原本应该宣之于口的、那些无法说出口的统统放进一个吻中去。
21
藤丸立香从南极回来之后收到了东大医学院的通知书。他的老师非常激动，一定要把他请回去，但又碍于藤丸立香在南极受了伤只能遗憾告终。
他在南极生了一场病，在科考站迷迷糊糊地睡了五天，第六天醒过来之后，他一头撞上了队友的狗拉雪橇，被一群雪橇犬摁在雪地里反复碾压。最后当他被拉起来的时候，很遗憾，他的腿被行驶速度不超过15公里每小时的雪橇给撞断了。雪橇正好撞在了他之前受过伤的地方。
他在下午接到了玛修的祝贺电话，同时也是责问电话，他在电话里反复保证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并绝对好好吃饭。他讲完电话，给自己点了个外卖，坐在沙发上往新买的花瓶里扔石子，他扔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小石子，绝对不拿宝石冒充。石子有几颗仍进了广口花瓶中，有几颗则落在了外边。
他扔完了手中的石子，算了一下命中率，只有令人堪忧的百分之六十，曾经他在迦勒底不至于百发百中，命中率也是有八成的。他失落地摊在阳光下的懒人沙发上，家里的猫受不了他抢地盘的行为，跳上他的肚子，安稳地睡了上去。
他余光中出现了一抹紫色，并闻到了淡淡的花香。
END.
后记碎碎念：
这些话原本应该放在最前面的，但感觉放前面非常剧透就选择放后面了。关于名字地下河流来自于我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纪录片，某个缺水地区的平原上有一些奇怪的图腾，最后考古发现那些图腾下面都是地下水，图腾记录的是地下河的河道。在这篇文里曾经想把这个名字解释一下，但我真的不记得这纪录片记录的是那个地方的图腾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古埃及？非洲？反正我不记得了）于是没有写。
这是个意向。咕哒的轨迹是地上的图腾，而医生的轨迹是地下河流。医生是知道自己结局的，就和不会改道和河流一样；咕哒是自由的，他完成了医生的结局就像图腾记录了河流，但他会走出那片平原，到地下河流去不了的地方。但在个故事里，河流（医生、医生的爱）是一直都在的，只是咕哒看不到。
这篇写的时间对我来说太长了，写了要十天，写到1w字的时候就开始嫌弃开头写得是什么鬼，写到1w5的时候重复嫌弃，最后2w的时候放弃了思考，顺着感觉接着写。收尾潦草了些，我的耐心在描述完咕哒和英灵的最后一面时就用完了。我脑子里忽然出现了，能不能让所罗门和咕哒上本垒这种危险的想法，这是个正经的全年龄，于是当场拍死了那个想开车的我。
打个补丁:紫色的花这个梗出自大刘的《球形闪电》量子力学的角度来说：人的死亡过程是有一个强观察者变成弱观察者再变成非观察者的过程。在特异点中咕哒从弱观察者变成了强观察者于是他看到了医生（本体生病昏迷中）现实中他是看不到医生的，因为医生处于弱观察的状态（通俗理解是鬼魂）但偶尔的时候，咕哒处于弱观察（比如无意间）他就能看到属于医生世界的东西，比如那些花瓶里的花，意味着医生真的一直都在。
谢谢看到这里，请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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